点赞、挽尊和摹因(杜课9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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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赞、挽尊和摹因
杜骏飞
曾有读者问我,您认为什么样的单位是好单位?还有人问,如何识别一个朋友是好还是坏?
前几天我在《卸任感言》里,夸了我们学院的文化,这个话题,当然一言难尽。不过,这让我想起去年三月,我和同事开座谈会时,说起学院的微信群,我说,我们这个是同事群,应该有三种美德——“点赞”、“挽尊”和“摹因”。
后来我又补了一句:其实我们判断周围的人,其面目也大致可与此对应。
今天,我甚至觉得,这三个词六个字是足以回答前述那几个问题的。今天这一课,我就说一下自己对这三个文化概念的理解吧。
1
“点赞”
“点赞”一词的流行,来自网络社区的“赞”功能,往远处说,是来自国外网络社区的流行的“Like”功能。
一个简单的“Like”记号,会寄托数种可能的积极情绪,高兴、赞同、欣赏、偏爱、愉快、放松,诸如此类。还有人拿它与帖主打招呼,也有人用它来表明亲近。
曾经有一个时期,很多人为“点赞之交”而发愁。因为在朋友圈里,绝大部分熟人之间的关系,统统被简化成了点赞之交,这使得我们有时会感到失落。与此同时,又有更多的人则会自己在社交圈里得不到足够的点赞而倍感压力。
我曾在“社交绑架”(杜课882期)里批评过这些现象:“我们这个时代社交规模的扩大,是以社交质量的下降为代价的。”“人们不停的发朋友圈自晒,刷朋友圈窥人,以此来保证“社交搜寻—心理依附”这一心理奖赏回路照常运行。”
而在今天的话题下,我想指出:假定,我们身处一个很小的圈层,比如一个单位、一个班级、一个小小的兴趣社群,“点赞”的意义便迥然不同了。一个人很容易点赞远处的人与事,因为它们毕竟与自己不在一个资源圈里,牵涉不到实在关系,更谈不上心理竞争。
在同侪群体里,“点赞”的流行,意味着人们之间会相互关注。“点赞”如果发生在不同的岗位之间,这无异于在展现彼此的尊重、善意和平等。“点赞”如果出现在同行之间,就更难能可贵了,诚恳的、发自内心的点赞,足以驱除嫉妒、隔阂和自我封闭。
能从满怀醋意和紧张,到客观看待而理解,再到光明坦荡而赞赏,这对于职场人士来说,是足以值得自豪的思想进阶。
点赞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认同。当我们发自肺腑地以观念作为指引,去赞赏身边那些值得我们赞赏的一切美好时,你和同侪之间的彼此关联更密实,也更令人愉悦了。
2
“挽尊”
有人考据过,“挽尊”的全称是:挽救楼主尊严。一般是指楼主发完帖子后,长时间没有人回复,或者楼主发的内容比较冷、无聊,其他人回复戏谑的意思。
还有人说,作为一个网络用语,“挽尊”原出自于灵堂用词:挽奠。这个脑洞大开的解释,我倒是不太相信。我宁肯相信,“挽尊”是一种话语交往中的见义勇为,是将心比心之后的善解人意,更是有力者的温柔敦厚心。
挽尊的本意,是挽回楼主尊严。在高楼万丈、无限嘈杂的网络社区(一如高度竞争的行业)里,我们会因为什么失去尊严呢?无非是冷漠。你言说之后,有人赞同你,固然很好,有人回应你,那也不错,哪怕有人发表不同的看法,也足以使你感到慰藉。唯独一片冷漠,会令人难以忍受。鸦雀无声的冷眼旁观,那是一种信息过载环境下的选择性忽略,这往往让置身其境的人,感受到受伤和扎心。
在后现代语境下的网络世界里,话语也是弱肉强食的。一个微弱的发声,没有人会在乎;一个阳春白雪的话题,也往往受到漠视。这个时候,挽尊者出现了,无论是用温柔细腻,还是用关怀怜悯,又或是用解构戏谑,哪怕是批评教育......其间,都包含着某种善意的精神。
挽尊者角色,并不是任何人都愿意担当的,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当好的。他需要聪明,更需要体贴,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带宽——一个人不仅有能力关心自己,还有余力关注别人,还有无尽愿力关爱社群中的众人。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挽尊者,一个救护话语溺亡的打捞人。
一个网络社群里的挽尊者,是有同理心、慈悲感和集体责任的,如同在单位里一样,他总是尽其所能关心其他人,哪怕那人不名一文。如果一个单位里处处有挽尊者,可以想见,那里一定充满了公心,充满了人情味,充满了彼此的信任和伙伴间的心心相印。
我在这里所谈的“挽尊”,自然不仅是论话语,更不只是谈网络社区,而是要评论我们全部生活里的真实人生。当身边的人们有苦,有悲,有残缺,有不幸,有彷徨,有失误,有孤寂,有无助感的时候,他们至少还拥有愿意挽尊的你。
3
“摹因”
“摹因”(meme)这个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外来语。如果你想简单理解,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文化基因的进化现象。
这个词的发明人是英国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他在《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中说,meme的含义是指“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的传递过程中与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类似的那个东西。”
他认为,任何一个事物要构成一种复制因子必须具备遗传、变异和选择三个特征,而作为文化的“摹因”,是完全具备这三个特征的。
“摹因”具有遗传性,从我的专业角度看,这种遗传性其实就是文化传播的过程。当我们皈依一种文化时,我们的皈依就成为了遗传意义上的“摹因”,它使得那一文化在一代又一代信从者群体中遗传。
“摹因”当然也是具有变异性的。从传播学的视角来看,这一点也很好理解。任何一种文化或文化信息的传递,都是传受多方之间互动、添加与删减的结果,这必然导致:一切文化传播都是变异。
“摹因”也具有选择性,它建立在一切人的关系之上,也必然会成为彼此之间的文化竞争,那正是选择性接受、选择性传播、选择性认同的文化结果。
道金斯的学生苏珊·布莱克莫尔博士(Susan Blackmore)认为,正如基因之间相互竞争着,“摹因”也不顾一切地要进入到下一代的意识之中。——作为这一理论的读者,我同意她的这一极致解释。
而我之所以会推崇“摹因”文化,是因为我信仰文化的进化论。
如果我们真的想保持文化的进化,就必须要保持文化的丰富、多元和生态完整。要知道,只有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人们才可能有所谓更好的选择;同时,只有在感受到竞争的前提下,文化才能显现出高下之别,也才会真正走上自我进化之路。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卸任感言》中说,“我有一个心得,在大学里面,管理逻辑很简单:鼓励一切真善美的事物,如此即可。这也就类似于,让所有花朵都有开花的机缘,以此成就整个花园。”
还有一个原因让我推崇“摹因”:我相信在一切人的内心深处,都原本有善意,原本有良知。只有在这样的假设前提下,你才会对人性建立起“见贤思齐”的信心;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群体的“摹因”才成为可能。
当有人异于我时,我宽容;当我有更深美的皈依时,我践行。由此,便有他人的信从,亦有文化的演进。是为“摹因”。
(附言,作为一种社会实验,我所在的学院社群里,如今已同时确立了“点赞”、“挽尊”和“摹因”的文化气候,这是我今晚面带微笑,写作本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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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本期《杜课》,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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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高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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